Mar 31, 2016

迷霧森林:溪頭原墾農反併吞事件簿


因為土石流,莊家能提供的老照片只剩下三張,其中一張拍到模糊黑狗影子,還是提供者不忍面對的塵封回憶。最後編輯用了林間拍的那張,照片留下林間人家百年生活的一瞬,有遠方的老房子,中間停著休旅車。彷彿是個預言,因為,臺大實驗林管處來拆屋那天,也是幾台車擋在挖土機前。

土石流帶走了老房子,但能夠把一個家連根拔起的,卻是隔壁新來的恐怖鄰居。

為什麼有些土地住了世世代代,卻被比自己家還晚來的國家說是占用?為什麼臺大實驗林與溪頭林農的多年紛爭,可以爭議到成為研究生論文題目?

為什麼憲法說人民有居住的自由,台灣卻有那麼多被迫遷移而毀滅的家。

我們對一個小女孩之死感到集體創傷,又為什麼無法對同時正在發生的許多殘酷剝奪,感同身受。

為3月15日溪頭擋拆行動留下紀錄之後,我才發現那只是個開始,事件全貌是無法只透過一天行動看懂的。於是我試著繼續著手下一篇深入探索,但越寫就越覺得不是寫文章而是金田一,而真相……

【深入解謎篇】森林中的謎團:溪頭原墾農反併吞事件簿


※同場加映「前情提要」:

回到那個一來一往電話「喬事」的整個下午,每個人都在等待果陀。抗爭經驗老字號的阿嬤,在溼答答的路邊打起盹來⋯

2016.3.15,這一天是臺大實驗林管處要來強拆民宅的日子。對象是位於溪頭森林園區裡的莊家,從清朝開始住在這塊地方,世世代代傳承了百年,卻要被遠方的挖土機連根拔除。為了怕執行當天被警方擋住出入口,聲援民眾前一天就先來過了一夜,而當法院執行官和警察現身之時,這場百人對百人的擋拆行動,將如何收場?

【事件本篇】迷霧森林裡的吞噬:溪頭原墾戶抵擋台大實驗林強拆紀事





Mar 12, 2016

2015第二屆滑書榜Top 10


爆忙的去年證明了一件事,人類要讀書,只需要獨居和大量的失戀就好了。

其實是前年自己加開支線任務滑書榜(對,在更冷門的音樂榜主線以外),有點心生警愓這樣,而且身為獨居老人最不需要看的就是臉書(看什麼看,看你舊愛新歡流鼻涕?),只好手機好好的不滑來滑書,不慎達成了看完十本書的成就。

想要讀書多容易,放下臉書就可以。


2015第二屆滑書榜Top 10


Top 10 「流:移動的生命力,浪潮中的臺灣」第一、二屆移工文學獎  得獎作品集

「透過寫作不僅能治療傷口,當我們無法做到最好時,也能贖回悔恨。」

─ Arumi Olive,第二屆優選作品〈早晨之前〉作者

很多人覺得外國語言學法文最浪漫,但是在台灣,如果你外國語言學的是泰文,那才是真浪漫。浪漫的是辦一份東南亞語文的報紙,浪漫的是為移工辦文學獎,而且辦到了第二屆還出書。

文學獎本身雖有文類及評審標準等問題,但這本作品集除了中譯還收錄了原文,包括越南文、印尼文、菲律賓文和泰文,這真是台灣出版品中夾雜的「外國語文」所僅見,最陌生也最有異國情調的了。尤其在台灣的書裡竟然可以看到泰文這款特色字體,雖然我讀了也只能讀出問號來,但我們確實可以試著想像,一個異鄉工作者看到這樣的文字,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Top 9  冰能* 陳柏伶詩集

「麻雀雖小
 也沒我小
 
 因為我
 超雖小」

─〈雖小〉

這是一本我帶在又冷又漫長公路途中的詩集,它害我一路笑到肚子痛,整趟旅程因此變得可以忍受了。

這本詩集還有個前話,我是在有河book書店對它一笑鍾情的,奈何錢沒帶夠,下次到店裡竟然怎麼找都找不到,「有本詩集…我記得是放那個角落…是最近新出的…」像這樣盧了老闆超久,後來突然靈機一動,「啊!那本的封面長得很像論文!」找對關鍵字,老闆恍然大悟幫我從另一個角落搜出來,看到它時我有如失散重逢般大喜,搞到結帳時大家都差點感動落淚。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寫論文寫到瘋掉的時候,可以寫詩集惡搞成論文。如同anarchichi(作者同為自廢者聯盟的論文鬱友)在詩集結語所說的「根本是文字恐怖分子」,那些像伴唱帶字幕亂入的台語文,或如違建般加蓋或偷工,是把臉書小確幸整個嚼爛以後的嘔吐物,有點酸臭但那才是你真正的生活


*冰能:根據作者註,是檳榔的台語。


Top 8  巴士四點見:高野文子短篇作品集

「許多論者提及高野文子的視線和取鏡可謂空前絕後,她有時候甚至刻意不強調角色的臉,畫面中響起旁白說話的聲音,可是人物的表情被隔絕在畫框之外。這種場面安排極其電影…然而跟著她流暢的說故事技巧翻頁,我們並不覺得她在炫技,反而看呀看地感到一絲內在的平靜。」

─ 鄭衍偉,導讀

其實是意識流圖象小說,而不能稱之為漫畫。讀完首篇〈美麗小鎮〉,古早年代小鎮夫妻的日常,淡淡的,但一股暖暖的溫柔隨之湧上,這樣的情緒直到同名作品〈巴士四點見〉時,突然大爆炸了,這裡面所構築世界觀根本是小宇宙啊!隨著一格一格的分鏡,我領悟到我所窺看的是主角的內心,跟著她的偶然分心、小小煩躁,一路拼湊出整個故事的全景,這才明白那些瑣碎的心緒,原來是多麼可愛的故事。

高野文子的線條簡單,畫風素樸,作品中輕飄細膩的韻味,往往要多看幾遍才知美好,這是非主流漫畫的樂趣,卻也是難得見到台灣引進的原因。我由衷感謝紙映企劃再一次奧妙的選書,而奇店Mangasick的持續推介則是獵奇漫迷之福。


Top 7  人情咖啡店  by Hally Chen

「我相信人好,什麼都好。時代是最好的篩選,任何能留下至今的老店,都是翻山越嶺,才來到你我面前,有其不可取代的原因。常年人與人交會之處,必有我輩最好的人生借鏡。」


《遙遠的冰果室》作者的「老店控」第二彈。你可以去星巴克喝那全世界都一樣(只有「誰喝得起」不同*)的咖啡,但一家老店卻有全世界都沒有的味道,才有歲月釀成的香氣。

那是,有故事的味道。

澎湖的巴里園的員工有兩個娘家,是過年嫌自家無聊還要來店裡的那種家。老闆娘說「以前的人說人情,其實就是念情。」

老店的靈魂在於人,很難連鎖,很難取代。老店就像已經很遙遠的那個年代,不斷隨著人情逝去,也許時間留不住那樣的溫度,好味與好人,至少我們還有這本書


*看財團要不要把平價炒作成精品囉


Top 6  危險的友誼:超譯費茲傑羅&海明威 by 陳榮彬

「真想知道他們是彼此按讚還是成為朋友卻取消訂閱」

─陳柏青,推薦文

二十世紀美國文學史兩個文學大家,一個文字在水底游泳一個藏在冰山下;一個失意上流酒鬼一個得意賤嘴野性男;一個專情一個風流但他們的愛都沒有好結局。

費茲傑羅與海明威,兩人的感情明明好到老婆都吃醋,海明威卻在費茲傑羅去世後出書狠酸他……怎麼說呢?海明威根本「傲驕」啦!(推腐女眼鏡)

對兩個人的文學能夠有愛到這種程度,看完這本書,沒有人能不對「超譯者」陳榮彬肅然起敬,與其說是超譯,不如說是「安樂椅推理*」。在這個名為「費茲傑羅和海明威到底算不算朋友」的歷史公案中,作者翻遍兩人作品與生命歷程所有線索,那些「查案過程」摘選的段落極其精彩,感人到你看完本書,必定發願要好好讀完這兩大名家作品。

最後,「超譯偵探」破案的真相是什麼呢?海明威說,費茲傑羅的天分就像「蝴蝶翅膀上由灰塵構成的圖案一樣渾然天成」。這句話已足夠說明了一切。

關於「超譯」的意義,因為這本書我才真的知道了。

*指不必到現場,坐在安樂椅上就可以憑線索推理的偵探。


Top 5  The First Bad Man(頭號反派)by Miranda July(米蘭達裘麗)

「我們都覺得自己可能是爛人。但我們只有在向人求愛之前才會講出來。這是種脫褲的動作。」(“We all think we might be terrible people. But we only reveal this before we ask someone to love us. It is a kind of undressing.”)


從電影《偶然與你相遇》(Me and You and Everyone We Know)開始,我就變成了米蘭達裘麗(Miranda July)─ 七月小姐的鐵粉,著迷於她導演、演員、作家與藝術家的各類分身。

繼作家分身2007年短篇小說集《No One Belongs Here More Than You》*後,直到2015年,才盼來了七月小姐的首部長篇小說《The First Bad Man》。

單身獨居中年女性,在防身術教學錄影帶公司上班,暗戀一個人但其實明戀得很難堪。爛好人,無法拒絕只好收容老闆逐出家門的辣妹女兒,結果每天慘遭這位不速之客霸凌。當喜歡的人問妳說,「年齡是不是距離?」妳心中小鹿亂撞的想說跟他好像差了二十歲,結果人家愛上的是十六歲小蘿莉。但就算一個敗犬也有勝利組的時刻,如同跟那個小媽媽歷經懷孕生子的革命情感後,妳們在醫院裡忘情熱吻…

「就像一場夢,夢裡最不可能的人對你渴求不止 ─ 對方是電影明星或別人的老公什麼的。」只可惜,人生的幸福只給魯蛇短暫試用,體驗期一到,那個她就會回到離妳很遠的地方。但她終究還是留給了妳,超乎這一切之上的終生寶貝。

我得承認,這是個很容易投射自我的故事。其實前半有一度不忍卒下去,這個有點怪僻的老好女人根本就我,故事為什麼要這樣欺負她嘛。直到那「第一個壞人」(就是書名)登場之時,我才笑到肚子痛的釋懷了,最討厭的人竟然懂妳的小劇場還陪妳玩!這,就是我最想念的七月小姐式怪咖笑點啊。

*以前寫過這本短篇小說集的介紹:「要緊的無聊事.....談米蘭達的短篇集
(這本書後來出了中文版叫《非你莫屬》,好像被做成另一本寂寞情傷書了,原作者的腐女幽默都不見了啊喂)


Top 4  計劃城事 VS 叛民城市

「北平西路與忠孝西路較高層大樓之間帶狀坵塊,當年後巷藏著臺鐵員工餐所,眷戶民房、可能的車站關連貨運倉棧建築,就已相當窳陋,曾談到最好可配合全面更新,惟當時法令及認知氛圍未構成條件,迄今已三十多年過去了仍紋風不動…公地民地交雜,及區位隱蔽成了一塊被遺忘的角落,而西側至北門塔城街一帶也是長期頹墟,在活動最強的地方往往也是歷經一段相當長的凋零與不具經濟效率的貧地(derelict land)可以長期共存為鄰,這就是長久以來臺北雙城記的性格。」

「這個交通工程帶動之再生計畫在特定專用區範圍內因公有地各持護產立場,反不易溝通,而不能一氣呵成致錯失契機,從車站主體向西至淡水河、向東至華山文創園區,市府都發局、前文建會也都有都市設計構想案,後來不知何故都不了了之。」

─張桂林〈交通變革帶來更新契機〉


有如對照組的兩頁台北,一頁是《計劃城事》,官方俯瞰的向陽都市計劃;另一頁則是《叛民城市》,抗爭者地下的暗黑旅行地圖。

台北是怎麼被搞成現在這樣的?《計劃城事》從戰後講起,換句話說,我們終於可以知道日本政府以後,國民政府有什麼都市計劃。突破嚴謹的學術語言,在建築圈外人讀來,其實這本書充滿著奇妙的發現,比方說,從1946~1967超過二十年的時間,台北市都有個從沒做過都市計畫的「都市計畫課」;比方說,天龍文青熱愛的民生社區,其實不是政府而是美援造就的,出錢老大的先進都市方法,至今仍有效施展著小確幸魔法。

後來打破都市計畫那「空白二十年」的,當然不是政府突然良心發現,而是「UHDC」這個神組織。UHDC全名叫做「都市建設及住宅計畫小組」,簡而言之,是聯合國看不下去發展中的國家毫無發展,所提供的專家顧問派遣團服務。「土地使用分區」來自有如先知的他們,如此才有保護區的規劃以防水患,他們還說都市計畫是要「改善居民生活」,而非為「土地投機者或富人或有權勢者」所作(頁19)。各位,這是來自1968年的預言啊。


「路過也是需要練習的。練習大口吸氣;練習撥草瞻風,能夠察覺問題單刀直入;練習所有空間的成就或崩毀都無意外,都可盤算。練習成為一介叛民,以一種永遠不甚舒適自在的姿態行走,在黑暗裡起義。練習想像著前頭的光亮,和可以到達的烏托邦。」

─吳易叡〈推薦序─關鍵字:路過〉


同一個故事,《叛民城市》有完全不同的說法,這裡講的是「被都市計畫做掉的人」。《計劃城事》裡,「大安森林公園」是停滯六十年的都會綠地,這些年真實在這塊土地上存活的人,只是一種拆遷安置的過程,以及最終被解決掉的紛爭。但在《叛民城市》裡,它是狹窄巷弄拼貼低矮的底層社會,是「未獲國家安置的低階軍人和外省移民,以及到台北打拼的城鄉移民」。

做成旅行書的格式很故意,參觀資訊一樣也不少,讀來有種酸楚的幽點。景點介紹也就是抗爭事件的導覽,搭配整理清楚的大事紀,簡直深度旅遊。

攤開書前書後附的全彩旅圖,小小台北卻存在這麼多的空間、這麼多的人,必須為自己的存在而抗爭。這一塊塊天龍城欲拔除之而後快的叛民地圖,其實大到超乎想像。

如果可以,這樣的景點不要再增加了謝謝。


Top 3  無法送達的遺書:記那些在恐怖年代失落的人

「六十年後,劉耀廷讓世人看見他臨死前,最後的表情:他對著鏡頭微笑,沒有懼色⋯這是他留給人間的,最後的訊息。⋯劉美蜺不會忘記,我不會忘記,我們都不會忘記。」

─ 胡淑雯


因為去聽閃靈不插電監獄搖滾,2014年在景美人權文化園區,我目睹了一個終生難忘的展覽。看展的人邊看邊哭,展場全是傷感的擤鼻聲,而你走出場外癱坐在椅上痛哭。就因為我們看到了,那些恐怖年代被消失的人,寫給至親的遺書。

我們甚至不認識他們,不怎麼了解那段仍在迷霧中的歷史。殺人政權扣留這些遺書長達六十年,筆跡模糊了,紙張黃掉了,但真實的情感卻不會。我們會記得,受難者不是牆上一個個陌生的名字,而是信裡那一個個有理想有正直有無奈也有掛念,有愛也被愛著的人。

有感情就不會遺忘了

這是集結六位作家,非常用心企畫的書,每位作家帶有感情與敬意的,整理從遺書重新送達後,所展開的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同時保留各有自己的風格與筆法,個人於過程的體會則各寫在後記。

我曾在書展聽到作者之一胡淑雯的分享,聽她說自己審視那些信件,不就像當年特務所做的嗎,不同的是,作者是小心翼翼把信捧在手裡,不讓眼淚滴上去。從去年年初讀完到現在,重讀這篇後記也還是鼻酸。

探訪過去不是為了重揭傷口,而是如受難者家屬所說,「不需把過去忘掉,真好!」


Top 2  造音翻土

「我們有很多積壓在身體裡面的激情,全部發洩在那張唱片的製作過程,我們以為捉弄了政治『法西斯』,就等於顛覆了長久以來牽制我們思想的政治體制,可是經過我對台灣這幾年的觀察,我越來越發現到『法西斯』精神其實長在每個人的身體裡面。」

─ 王明輝反思《抓狂歌》所帶起的新台語歌風潮


2014年有好多展都好好看,在北師美術館的「造音翻土」是其一。我看了兩次,感覺還是不夠。幸好展期結束後,相關內容擴充整理成了這本專書。

大概因為噤聲太久,台灣一直缺少對聲音政治的歷史爬梳。我很感謝這個展告訴我,台灣曾經出過什麼樣的另類聲音,哪些聲音又已失落,這些聽得到與聽不到的東西,又處於時代的哪個位置,有著什麼意義。我終於知道自己沒聽到的是什麼好東西。

比如陳界仁行為藝術〈機能喪失者第三號〉:戒嚴時隨時隨處都遭到監控的公共空間,幾個人戴上頭套像被槍決的犯人,一個接一個往前走……圍觀群眾越來越多,意外的在那個嚴禁遊行的年代保護了他們,讓警察暫時失去了監控者的機能,而創作者在受訪時回想演出時,從擔心害怕「到後來慢慢有種戒嚴體制對我已『不再有效』的平靜心情。」

這段採訪從未出版。所以如果不是這場展覽,我們不會知道。但即使是藏在地下最小眾另類的噪音,也是壓抑年代最有勇氣的衝撞了,我就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膽參加「零與聲音解放組織」的前衛現場:他們在殺人魔銅像前演行動劇後遭強行拖離;用陰部摩擦麥克風惹得音響人員抓狂,最後也是最過份的,對觀眾灑餿水。那是1992到1995年,二十年前的事情耶!

現在不再有禁歌淨曲的我們,是否能聽到更多種聲音?但是,水晶唱片不見了,瑞舞戶外免費趴不見了,地下社會不見了

你的耳朵出了威權監獄,卻沒有得到自由。如今,由資本的牢籠決定你聽到什麼。


Top 1  The First Collection Of Criticism By A Living Female Rock Critic(第一本還活著的女性搖滾樂評家評論集)by Jessica Hopper

「因為所有這些唱片,它們給我一種語言可以解釋我的人生有多麼搞砸。因為我裡面有個洞,只有大量的歌才能填滿它。」(“Because all these records, they give me a language to decipher just how fucked I am. Because there is a void in my guts which can only be filled by songs.” )


身為很久以前發表過一些音樂文章的女性寫手,看到這本很故意的書名,我完全了解作者要突顯的議題是什麼,真的是秒懂。雖然嚴格說來台灣並不存在樂評,頂多只能說是音樂文章。但提到這樣的作家,我們會想到誰?馬世芳、陳德政、小樹,還是林貓王?

我想到的是王曙芳(《音樂河》)、楊久穎(《女搖滾》)、李茶(《寂靜之外,ECM的聲音》)、孫秀蕙(《爵士春秋》),當然還有,何穎怡。這些在早期寫過不少新音樂的「她們」,都到哪裡去了呢?如今只有在FB粉絲頁還可以找到何穎怡的大耳朵,而她除了豐富的譯作,以及在商周開了音樂河書系外,個人著作竟然只有《女人在唱歌》。

這本書名的由來,應該可以從Ellen Willis說起。她的女兒12歲那年想給媽媽買個生日禮物,踏進才開不久的Tower唱片行(那年CD還算是新媒體!),挑了Janis Joplin套裝合輯,但老媽不但早就有了這套,而且,媽啊!專輯的小冊子還是她寫的!結果一直到她過世,全世界才像披頭四未出土專輯一樣重新發現Ellen Willis,這位紐約客雜誌首位流行樂評人,她生前整整開過56個(!)專欄,卻到過世後才得以出書。

不只這樣,搖滾樂的首部百科全書還是女性寫的*,曾暢銷三度再版並上報,卻已絕版多年。如今講到搖滾樂評人,好像只剩Lester Bangs這種壞痞男(中文版傳記《剛左搖滾》還直接封他為「美國最偉大的搖滾樂評人」)。

所以囉,這是為什麼Jessica Hopper,一位女性樂評人在她還活著的時候就出書,是那麼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這本文集收錄2003-2014橫跨超過十年,原刊載於各大報章雜誌的評論與訪談稿,是她如今何以當上Pitchfork音樂網資深編輯的歷程。

從瘋狂流行天后到經典搖滾、從饒舌嘻哈到另類獨立,書中所選文章的類型可見作者展現多元面向的野心,其中包括與披露R. Kelly性醜聞的音樂記者對談,或是還原Hole(空洞樂團)經典專輯的創作現場,在團員的回顧中,一段由Courtney Love與Kurt Cobain共同催生的油漬搖滾史也隨之浮現…。且讓Courtney Love回去玩她的Hole樂團,先別管那張專輯是跟她老公Nirvana主唱自殺一起出來的吧。

我真的好喜歡文章裡的「女孩經驗」,那是妳在其他樂評那裡讀不到的共鳴。像是喜歡這音樂,就可以無視對女生很不政治正確的詞嗎?還有,那些男孩在歌裡寫的女孩總是不太對,我們女生值得寫的更好的歌。或是,暗戀那個誰就學他聽什麼,卻沒有真的接近他一點,而且他後來也沒在聽那些了,就只剩下你,和你已無法不熱愛的音樂。

這時就不得不說,作者的開頭文章標題下得好:「我跟音樂之間是種怪怪的交往關係」。

有時候我也會想起,曾經寫著音樂文章的自己。有時候我也會疑問,那些和我同時寫著的「她們」在哪裡?

而我們的停筆,是否都因為被擋在同一片透明天花板之下



*更多搖滾樂評「她史」可參考這篇:The World Needs Female Rock Critics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去年很驚喜的出了兩本女性音樂人回憶錄,包括噪音龐克經典團Sonic Youth靈魂人物Kim Gordon《Girl in a Band(女孩在樂團裡)》,以及去年回歸的女力獨立團Sleater-Kinney吉他手Carrie Brownstein《Hunger Makes Me a Modern Girl(飢渴讓我成為一個現代女孩)》。

我不知道這幾本書有沒有機會出個中譯本,但想當然,在誠品那些排滿Bob Dylan、Lou Reed、Neil Young和David Bowie的音樂書區架上,你是無法找到她們的。

Feb 29, 2016

進擊的台西村


婆仔站到台上說,她常常去堤防運動散步,水鳥多到可以一步踏上前去,就嚇得整群飛散。之後她失去了一隻眼,醫生只丟給她一句:視網膜剝落。而每當想起咱台西村民未來的命運,婆仔哽噎如控訴,「我就想到那群消失的海鳥!」


227-28連續兩天「返鄉的進擊」活動,沒聽說什麼宣傳,但一進村子就驚見停滿了車,據說,比過年返鄉還盛況。


已逝村民的老屋裡裝置了攝影展,來自紀錄台西村橫跨二十載的「南風」攝影集。展覽保留了房間原貌,讓作品與老物件並陳展示,昏暗的室內突顯了作品,但卻要訪客留意腳步,好像驚擾了老屋便會踩塌了什麼。




第一天下午是村民的證言劇場,讓每個人訴說自己的故事。是,再也結不了果的西瓜、再也捕不到的饅苗,以及身上一道道癌症動刀的疤……。




夜裡我們爬上堤防,河那邊的壞東西,上空圍繞著血紅的地獄色。

就因這裡是彰化而不是雲林,只隔一河的石化工業從未允諾這裡什麼,卻把南風弄臭、土地弄壞。

魚與鳥都不見了,人,失落在病痛中。


差事劇團進到台西村好幾年,除了引導社區劇場,也做成了一部戲,兩者都因為台西村的故事本身,而有強烈憾動的張力。

第二天的《女媧變身》戲裡,即使是科幻寓言的設定,所虛擬的仍是再確切不過的真實。


「你站得那麼上面,是要怎麼聽土地的聲音?」要發展要賺錢的人站在高處,封鎖海邊小村所有生機。身披那些失落親友遺下的衣服,倖存者夢想找出一條活路。

握著一個空碗,老人施咒般唱念數著不存在的鰻苗,眾人跳車鼓。演員整身汙黑扭曲打滾,景象荒謬卻是最接近痛苦的真相。


向村裡阿嫲借地紮營了一夜,讓三合院遮擋強韌的南風。

我們撿拾村裡荒廢的木材生成火堆。


隔天被烈日叫醒,阿公阿嫲的親切表情在空氣中閃亮。



不應該是這樣的,我想。

這樣的陽光裡不該有折磨人的毒氣,這樣好的人們身上不該發生這麼壞的事情。


還有更多戲裡沒演到的故事,還有更多人活不到站上舞台,攝影展裡留下那位長輩開朗的笑顏,鏡頭卻承受不了他被迫走向終局的沈痛。

久病拖垮許多村民原已窘困的經濟,但他們卻希望不要再被喚為「癌症村」,雖然這樣可以搏得更多曝光率。

這是,小蝦米與命運大鯨魚搏鬥的尊嚴。


戲的最後,一路攜女抗爭的許立儀上前,堅決說出,她要「永遠站在故鄉的黑土地上」。

所有人以莊嚴的表情大合唱〈惜別的海岸〉,一首村裡移動菜車固定放的歌,因為歌詞實在太符合村民心聲。


「孤單來到昔日的海岸
景致猶原也無改變
不平靜的海湧聲像阮不平靜的心情
啊~離別的情景浮在眼前
雖然一切攏是環境來造成」

一切攏是六輕來造成。


FB活動頁:返鄉的進擊──台西村的故事









第二天下午林生祥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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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16, 2016

海邊的阿嫲家


像兒時的印象一樣,這裡總是又溼又冷又暗。


阿嫲家在南雅,東北角濱海公路旁的小村落裡,特色的黑屋頂早已消失,但房裡仍留有老東西熟悉的溫度。


躺在阿嫲身邊餵橘子,想起小時候自己給阿嫲帶來海邊過幾天,也是這樣的天氣,讓想家的孩子覺得一輩子般漫長。 


我也清楚身為重男傳統家族的第二個查某孫,其實阿嫲算是特別疼我的。模糊的耳力一聽到我小名,就高興的叫出來,這才認出了我們。


阿嫲纖弱的手臂很溫暖,但讓這裡冷而陌生的,不是等幾小時公車的距離,而是,這始終只是爸爸的故鄉。

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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